从慈恩寺回来后,陈氏连着几日都心情不渝,再听到马氏让人给流春送来一匣子头面时,没忍住砸了一个汝窑的茶盏。
陈府的奴婢已经回去了,带来的匣子正搁在望舒院的炕几上。
匣子里是一套红宝赤金头面,整套头面一共十五支首饰,足足十八颗拇指大的红宝石,用赤金仔细镶嵌,通体镂空梅花纹,边缘均嵌有点翠。
这匣子一打开,屋内顿时一片金灿流光,红宝石硕大闪亮,每颗都是圆润又通透,大红火热,耀眼夺目。
这么一副头面,只怕工匠们两班倒,耗时三个月才能打好,更别提这颗颗拇指大的红宝石,更是价值千金。
得到这么一副珍宝,流春脸上并没有多少开心,眼里是挥不去的凝重和忧虑。
她从没想过,马氏会看上她,没错,从慈恩寺回来后,马氏有意让她做儿媳妇的消息,就悄悄在两府私底下传开了。
表哥陈叙言长相端雅,出身显贵,人品贵重,性情温和清允,待人接物举止有度,身上全然没有其他官宦子弟的骄纵恣意,待她也算是温柔和气,若能嫁给这样一位端方雅正的夫君,她心里其实是愿意的。
为了阖府名声,为了江琼的名誉,陈氏必定会将她许配人家,既然总归要嫁人,陈府于她无疑是上上之选。
可坏就坏在陈氏根本不愿意她嫁去陈府,她如今就担心,陈氏为了以绝后患,直接将她随意许了别人。
她紧皱着眉头,原本流光溢彩的红宝石,在她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阴翳。
另一边,江琼靠在引枕上,清柔的眉眼淡淡蹙着,粉色的唇瓣被她抿得泛白,再三确认道:“你打听清楚了,确实是一套红宝石头面?”
冬橘点了点头,确定道:“望舒院好多丫鬟都看见了,那红宝石有奴婢的拇指大,各个都是红艳夺目。”
她捻着绣帕咳了咳,涩然地笑笑:“舅母果然是疼二妹。”
马氏有一副珍贵的红宝石头面,上面的宝石是其父亲从海外弄来的宝贝,最重要的是独一无二,哪家能轻易得到?
这么一副珍宝,说送就送,她那二妹还真是好命!
冬橘顿了顿,迟疑着说:“奴婢听有人说,舅夫人好像是看上了二姑娘,有意聘二姑娘给表公子。”
江琼身边有四个一等丫鬟,司琴,知书,碧桃,冬橘,她们四人也是知道江琼身世的人,故而对望舒院没有一点好感。
睿王世子身份高贵,但陈叙言也不差,日后若二姑娘真的嫁去了陈府,她们姑娘岂能有安心日子?
也不知道舅夫人怎么想的,二姑娘除了长得好看一点,再找不出其他优点,怎么就看上她了呢?
冬橘百思不得其解,江琼也是满心疑惑,舅母连定远侯府家的姑娘都没看上,是怎么看上她这位二妹的,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好看?
她心里有些不舒坦,又想到之前从刘嬷嬷口中得知,母亲想将二妹嫁出京城,不知舅母这横插一脚,会不会让母亲改变心意......
若是让她留在京城......不,不行,绝不能让她留在京城!
她攥紧了绣帕,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,“你将我那枚双鱼佩找出来,给二妹那边送去,就说我提前祝贺她觅得良缘。”
冬橘犹豫了一下,不舍地说道:“姑娘,那可是世子特地给您寻来的,用得是上好的羊脂玉,寓意又那般吉祥,真是要送给二姑娘么?”
江琼闭了闭眼,轻轻喘了两口气,细声细语说道:“就这个吧,不送珍贵些的东西,怎么显示出我的心意。”
见姑娘下定决心,冬橘也不好再劝,又看姑娘闭上眼睛似要小歇,便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。
*
流春在为自己的亲事担心,陈氏也正和文阳侯说起她的事。
正院中,陈氏伺候着江绍鸿脱下外衣,见他靠在榻上闭目养神,便说道:“侯爷最近怎么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,也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大事呀。”
“你知道什么!”江绍鸿揉揉眉心,“自陛下南巡回京,京中就隐约传出各地卫所吃空饷的事,加之天下承平日久,各种利益牵扯日益驳杂,难免滋生些敛财谋权之事,如今风声渐起,还不先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处置妥当,等陛下耐心耗尽,便是悔之晚矣。”
且他还有一丝忧虑没有说出来,最近他总感觉陛下看他的眼神透着怪异,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,生怕行差踏错一步。
陈氏颇为不以为意:“陛下英明神武,哪能不清楚这些暗中的手段,他既然没有发作,想是有意压下这事的。”
俗话说,想要马儿跑,哪能不给马儿吃草,再说,那各地卫所里的官将,多是随陛下御驾亲征过的老臣,岂能不给他们些脸面。
“愚蠢!”江绍鸿睁开眼,冷睨了陈氏一眼,“你道陛下是何人,能任由你摸清心思?他御极天下将近二十载,心思深沉难测,你只看他近年来手段温和,可不要忘了,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,为官执宰者,就没有不琢磨陛下心思的,但猜中几分,领会几分,端看各人缘法。”
“侯爷这话,是嫌我给你乱出主意呢,”陈氏斜嗔过去一眼,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,“妾身一介妇人,自是不如侯爷想得深,但现在不是没到鱼游沸鼎之际么,侯爷绷得太紧,反倒是不美。”
江绍鸿往后靠了靠,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神色不若刚才严肃,“左不过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,西军这边还算好的,我并不怎么担心,都指挥司那边才是......永昌侯府这次只怕是难以保全,凡是那边来的帖子你都不要再接。”
陈氏点点头,将这话认真记下。
江绍鸿复又闭上眼睛养神,听得陈氏斟茶的响动,开口说道:“今日我遇到了大舅兄,听他的意思是想与咱们府上亲上加亲。”
陈氏动作一顿,紧皱着眉说道:“阿叙是我大哥的嫡长子,又是未来陈家的家主,他的妻子必定得样样出众,能够支撑起陈府中馈......咱们这二女儿,脾性执拗不说,性子还焦躁易怒,哪里能当得起一个家。”
“我看舅夫人身体康健,远不到阿善当家的时候。”江绍鸿支起身子,思索片刻继续说道:“陈府到底是知根知底,又是她的亲外祖家,她若有什么出格的地方,也能多包容上两分。”
听出他话中的意思,陈氏脸色蓦的一沉,隐晦地表明自己的态度:“阿叙是我看着长大的,我必定是不能害他的。”
江绍鸿‘唔’了一声,没有接这话,却听陈氏又道:“二姑娘是我的亲生女儿,对她我也是看重的,只京城权贵众多,她又素来是个没规矩的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说错话得罪了人,咱们侯府再有体面,也遭不住她这般结仇......”
余光不自主地落在他脸上,试探着说道:“按我的意思,不如将她嫁回渝阳老家,在那边有咱们侯府撑腰,她能自在快活一辈子,咱们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得罪了人。”
江绍鸿低着头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,过了好一会儿,才不辩喜怒道:“渝阳有渝阳的好,陈府也有陈府的好。”
陈氏修剪地漂亮的指甲掐入掌心:“渝阳那边的人选的确比不上阿叙,只是你也知道,阿叙是我大哥的嫡长子,最得母亲看重,我瞧着母亲的意思,是没有看上咱们二姑娘。”
“这不会,大舅兄都找上我了,岳母那边该是同意的。”江绍鸿扫了陈氏一眼。
话说到这个份上,陈氏明白他是更倾向于和陈府结亲的,轻轻吸了口气,说道:“过几日我再回去问问母亲吧。”
“也好。”江绍鸿点点头,话题到此终结。
一时间两人静默下来,又在外间坐了半刻,这才进了里间歇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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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老夫人接口道:“那薛家的二公子,不也自小做女孩打扮,直到后面身子养好,这才换回来。”
算是印证陈氏的话。
容妃点了点头,状似不经意问道:“阿善的身子如今可养好了?太医院的周太医独擅体虚体弱之症,找个时间我让他去给你看看。”
江善神色微顿,想要抬头去看容妃脸上的表情,又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,面色不动回道:“多谢娘娘关心,我寻常用着回春堂大夫的药,已是好上许多。”
陈氏目光从她身上轻轻一转,笑着开口道:“娘娘就别为她操心了,她寻常补药不断,只是尚有些气血不足,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般,很是不必劳烦太医。”
坐在容妃左下首的老夫人突然开口说道:“回春堂的大夫医术还算尚可,不过在行医用药上到底太过保守,我府上有一位老大夫,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,文阳侯夫人若是不嫌弃,就让他去给你家二姑娘瞧瞧。”
虽是询问的话,说出来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。
陈氏脸上有惊讶闪过,似是没想到这位老王妃会开口,她略一迟疑,半带轻笑道:“早就听闻湘王府的大夫医术不凡,能得王府大夫看诊,是我这小女儿的荣幸。”
没错,刚才说话的人,正是湘王府的老王妃。
上一代湘王不到三十就病逝,老湘王妃以一介女子之身,上周旋皇室宗亲及各族宗妇,下抚育教养幼子,撑起整个湘王府,她的强势是贯穿到骨子里的。
不过也是因此,她对唯一的儿子极其溺爱,养成湘王骄奢淫逸、荒淫无度的性子,这也就导致如今整个湘王府的名声,并不怎么好听。
老湘王妃眯眼打量面前的小姑娘,仿佛无意一般说道:“你家这二姑娘瞧着年纪也到了,可许了人家?”
陈氏下意识往对面看了眼,紧接着回道:“尚未,她才刚刚回到京城,我和侯爷私心里是想多留她些时日的。”
对面坐着陈府一行人,陈老夫人面色不动,马氏却微微皱了下眉,又很快放松下来。
老湘王妃转头面向陈氏,似玩笑般却又深以为然道:“我瞧着你家二姑娘容色不凡,且性子沉稳平和,我看着很是喜欢,不如就许给我家如何?”
这话一旦落地,殿内众人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若单看湘王府的门第根基,与文阳侯府自是门当户对,然湘王却是个横行无忌,宠妾灭妻的主,就算陈氏对江善没多少感情,也从没生出把她嫁去湘王府的心思。
她在心里斟酌片刻,正准备婉言拒绝,就听上首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:“我听闻湘王最近办差踏实认真,陛下对他多有夸赞,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,湘王为人成熟又处事稳重,日后有的是大好前程。”
老湘王妃嘴边露出一抹笑来,眼角的皱纹越发深邃,眼里含着欣慰说道:“那就多谢娘娘吉言了,我如今唯一苦恼的,就是我儿膝下未有嫡子落地,让这堂堂王府没有后继之人。”
她说这话的时候,目光在陈氏和江善身上顿了顿,眼底的暗示不言而喻。
陈氏眉心一紧,都知浪子回头金不换,岂不知这世上还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。要说湘王真的迷途知返,她心里是不怎么信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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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走江钰后,江善小心翼翼地将木帆船收好,转眼就见流春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,说方才收到了表姑娘的帖子,邀请她五日后一道去城外的庄子上玩。
江善还没反应过来呢,珍珠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高声问道:“你怎么只说表姑娘,那表公子去不去呀?”
流春扬唇一笑,说道:“自是要去的,姑娘到时记得打扮的漂亮些。”
随流春一道进来的红绡小意夸赞:“不用特意打扮,姑娘也是方桃譬李,人比花娇,就算找遍全府,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。”
珍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,谁不知道她们姑娘好看,用得着她来这里说,哼,马屁精!
江善瞥了红绡一眼,淡淡说道:“没事你就先下去吧,我这里有流春和珍珠伺候。”
红绡脸色白了白,接着咬牙说道:“奴婢还有一事要向姑娘您汇报......是关于齐嬷嬷的......”
江善挑了下眼,齐嬷嬷自来到望舒院后,就被她打发去了后罩房,寻常有流春等人拦着,也近不到她跟前来,是以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人来了。
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又坐了回去,不咸不淡问道:“她怎么了?”
红绡心里松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奴婢前些日子总瞧见齐嬷嬷偷溜出去,跟上她后就看见她进了大姑娘的院子,奴婢猜测,她怕是已经被大姑娘收买了。”
原来是这事......
想来是齐嬷嬷知道在她这里讨不到好,转头去讨好她未来的女主子了。
江善点了点头,语气平静道:“你有心了,日后齐嬷嬷那边你多盯着点,有什么事及时来报。”
红绡精神一震,忙答应道:“姑娘放心,奴婢一定会盯紧她,绝不会让她有机会给姑娘使坏。”
*
时间一转很快来到去庄子上的日子。
东边的天空布满金红的火烧云,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,拖着旖旎的尾羽扫过天际。文阳侯府的马车在这时候出发了,马车先去了城门口,与陈府的马车碰头后,再一同往城外驶去。
摇摇晃晃大半个时辰,终于在一处庄子前停了下来。
首夏犹清和,芳草亦未歇,此时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,陈府的这座庄子里,不止种有各色珍奇花卉,还栽种着一大片的樱桃树。
拇指大的樱桃藏在绿叶丛中,半是青半是红,看得人口齿生津。
庄子里的奴才一大早就候在了门外,看到刻有陈府标志的马车,忙躬身上前请安问好,随后引着一行人进入田庄。
庄子里的张管事一边引路,一边恭敬请示道:“不知二公子和姑娘准备先去哪里?花房和樱桃园都是收拾好的,旁边的马场也清扫干净了。”
陈府的这座田庄非常大,除了种有瓜果粮食外,里面还建有一座马场,养了几十匹的骏马,供府里的老爷公子们前来消遣。
陈昕言挽着江善手臂,兴致勃勃提议道:“现在天色还早,咱们先去骑马吧,等会儿天热起来,就不能骑了。”
江琼闻言就柔柔笑道:“我就说表妹怎么突然想起来庄子上玩儿,这是还心心念念着表哥养的好马呢,先说好我是不会骑马的,只能给你拍手叫好了。”
文阳侯府和陈府都是武将起家,府上的公子姑娘自小耳濡目染,骑马射箭不说精通,也是堪能上手。
不过江琼因为身体不好,被陈氏养得娇惯精细,比起骑马这类激烈运动,她更喜欢赏花赋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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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没忍住往后一躲,缩在了凉亭的柱子边上。
明知道下面的人听不见,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,转念想到还在凉亭外的流春,急着就要将人拉进来藏好。
不过还不等她动作,赵安荣就收到主子看过来的目光,笑呵呵地下去了。
男人低低笑了一声,轻声说道:“就这么害怕?”
流春回过神来,发觉自己缩在角落的举动,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个遍,支吾着说道:“我、我这不是不想节外生枝么......”
他点了点头,温声说道:“我让人下去了,他们不会上来。”
流春也注意到了赵安荣的去向,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,下面可是有位睿王府的世子,他能把人拦住么?
凉亭下方,顾明祯虚扶着江琼往假山上走,眼里酝着满满的柔情,看她稍微有些气喘,便要停下来歇上一会。
“奴婢见过睿王世子,见过几位公子姑娘。”赵安荣从假山拐角处走来,微笑着与几人见礼。
待看清来人面容,四人顿时惊在原地。
睿王世子不提,因为容妃的缘故,江琼三人也是时常入宫的,自然都见过皇帝跟前得用的大太监赵内官。
见他出现在这里,那凉亭里的人自然不言而喻。
顾明祯最先反应过来,赶忙躬身行礼,其余三人也纷纷向赵安荣问好。
赵安荣笑眯眯说道:“世子不必客气,前些日子陛下还提起过世子呢,夸赞世子办差勤恳兢业,事必躬亲,是极好不过的。”
“当不得陛下夸赞,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。”顾明祯忙谦虚回话,不知想到什么,试探问道:“敢问赵内官,陛下可是在上面,我等可需前去请安?”
赵安荣笑道:“陛下此次微服私访,不喜有外人打扰。”
顾明祯立即明白,掩去心底遗憾,恭敬回道:“是,还望赵内官替我们向陛下问安,我们就不打扰陛下赏景,先退下了。”
“世子慢走。”赵安荣点点头。
江琼随着顾明祯往回走,离开前没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,似乎看到凉亭里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晃过。
她眨了眨眼睛,再看去时,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。
凉亭中,流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满了郑重。
赵安荣不止把人拦住了,被拦下的睿王世子不但没有发怒,态度还十分恭敬,离开前还朝着亭子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。
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,又圆又大,瞳孔黑润饱满,如今被她刻意睁大,更显得圆溜溜的,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崽,全身都要炸毛了。
男人看得好笑,继续说道:“慈恩寺不止前边的景致不错,后山的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,你随我一道走走吧。”
流春猛地抬起头,却见男人已经起身往外走,他的步子不是戏文中所说的龙行虎步、大开大合,每一步一行都十分的稳重扎实,眨眼间就快要走出亭子。
赵安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,他轻轻低咳一声,提醒道:“姑娘,快些跟上吧。”
流春咬了咬牙,提起裙摆追了上去。
*
若说慈恩寺的前边是充满烟火气的热闹,后山就是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的清净。除了蝉鸣鸟叫,便只剩微风吹动树梢的簌簌声。
一条蜿蜒的小道直通山顶,两旁是翠绿的杂草野花,间或有蜻蜓蝴蝶飞来,绕着花蕊嬉戏翩飞。
流春小心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,一抬头就能看到男人宽阔的后背,他身材高大俊逸,英气沉稳,最重要的是这通身的气派,内敛而又威严,纵使不言不语,亦不敢让人小觑。
她的眼睛有些出神,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:“京城和江宁,你更喜欢哪处?”
她回过神来,思索片刻,开口道:“江宁大半的时间都在轻烟薄雾之下,山水灵秀婉约,却总有股挥不去的清冷之感;京城则相反,这里不论是建筑还是环境,都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美,热闹,活力,充满生机......”
说着说着她就轻轻笑了出来,眉眼弯弯道:“虽然各有各的美,我却更喜欢京城.....再者,京城可是大昱最繁华的地方,想来是没有人不喜欢的。”
正好走到一处岩石前,男人登了上去,自然地向流春伸出手,他的手掌宽大,手指修长分明,透着十足的力道。
流春咬了下唇,缓慢地将手放了上去,待成功在他身边站稳,男人利落地松开手,继续向前走去。
后面的路变得宽阔起来,男人刻意放缓脚步,与流春并排着往上走。
流春很轻易的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,檀香的香味不似沉香那样缕缕穿透,它的香味是弥散的,密密地将你包围起来,萦绕在鼻尖久久不退。
她故作自然地往旁边走了一步,拉开与他的距离,随手扯下路边的一根灯芯草,两只手飞快地翻转编了起来,不过一会儿,一只草蜻蜓渐露雏形。
男人讶然地挑了挑眉,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这份手艺。
两人走到山顶的时候,流春的草蜻蜓也正好编好。
小小的草蜻蜓不过两指宽细,黄豆大的脑袋,一对翠绿的小翅膀,细长的身子非常可爱,整体看起来十分的青翠欲滴。
男人好奇地将草蜻蜓拿过来,在手心里轻轻捏了捏,问道:“怎么学会编这些的?”
流春回道:“之前在周府的时候,跟身边的小丫鬟学的,不过我学得不好,她编的蜻蜓捏着草茎,这翅膀还会颤动呢。”
男人看着手上的草蜻蜓,似乎是笑了一下,说道:“你这个已经很好,再点上眼睛,与活的也差不离了,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,都是独一无二的。”
流春心口一颤,猛地抬头朝男人看去,他无疑是十分俊美的,不似文人般文弱,也不似武将般魁梧,而是介于两者之间,英俊的恰到好处,加之久经权势蕴养,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威严。
他就像是清晨的深海,你明知道他深不可测,呼啸汹涌,掀起的波浪能遮天覆地,但实际看过去的时候,宽广平静的海面荡着一层浅金的粼光,温和宁静地让人不自觉放下戒心。
过了许久,又或是一刹那,流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,转过身看向山脚下的慈恩寺。
她看到一处青灰的檐顶,不禁眯着眼问道:“那里是不是就是我们刚才待过的亭子?”
“不错。”男人走上前与她并肩站在一处,指着离亭子不远处的殿宇说道:“那里是正殿,你就是从那边过来的。”
他又指向正殿旁边的院子,再从寺门到后山的各处的位置,都一一给她详尽地介绍了一番。
他的声音温和低沉,很是沉稳好听,流春的目光没忍住随着他的嗓音四处转动。
今日寺里举办法会,香客络绎不绝,燃起的青烟覆在寺庙上空,被明媚的阳光照耀成夺目的金色。
微风吹起两人衣角,流春抬手将耳边秀发别到耳后,抬眸远眺,目光突然在右前方的位置顿住了。
她指向那边,惊讶问道:“那里不会是京城吧?”
男人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,点头道:“你没有看错,那里的确是京城,那处泛着金光的地方就是皇宫。”
皇宫上明黄的琉璃瓦,在阳光的照射下,宛如在发光一般。
整个京城看起来不过巴掌大,但仍能从隐约的轮廓里,找出巍峨坚硬的城墙和气势恢宏的皇宫。
她以皇宫为参照物,往旁边的位置找去,很快就找到了文阳侯府的位置。
原本宽敞威严的侯府,如今也不过米粒大小,那困住她一生的地方,似乎在此刻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。
跳出局限的束缚,原来外面还有这般广阔的天地。
从回京后就一直被阴云笼罩的内心,似乎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拨开,有淡淡的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。
她微微扬起头,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容。
女孩本就生得娇美夺目,如今似是散去眉尖郁气,让她本就出众的容颜,越发耀眼的让人眼前一亮。
巴掌大的小脸上,细眉杏眼,顾盼生辉,眼尾微微翘起一点弧度,透着不自知的妩媚,脖颈白皙修长,眸光清澈盈透,低首抬眸之间,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风情。
男人冷不丁瞧见了,不知想到什么,连忙转开了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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